《老子》一书立旨辉宏,文约义丰,其中也涉及一些兵事问题,于是历史上便有了《老子》是否兵书的争论。如,唐代王真说:“五千之言……未尝有一章不属意于兵也。”明代焦斥之曰:“《老子》非言兵也,明致柔也。”应该说,这些争论的双方都有一定的道理,因为其依据的均是传世本《老子》中一些关于兵事的论述。根据这些论述,对《老子》是否兵书,完全可以有不同的理解,很难说孰是孰非。
1993年,湖北荆门博物馆清理发掘了郭店一号楚墓,得到迄今为止发现的最为古老的竹简《老子》文本,根据其形制和长短,分为甲、乙、丙三书。将竹简《老子》三书依次探析,对理解《老子》精神大有益处,也有利于解决历史上关于《老子》是否兵书的争论。
竹简《老子》甲书主题为修道和治国,分为上、下两篇,上篇意在效法天道,守虚无,处柔弱,以天道推及人事、社会。下篇主要讲无为,其中许多章讲到圣人或王侯的无为。
在甲书下篇两次出现了有关兵事章句,第一次为:
“以道佐人主者,不欲以兵强天下。善者果而已,不以取强。果而弗伐,果而弗骄,果而弗矜,是谓果而不强。其事好长。”
很明显,此章主旨是反对战争。春秋末期,战争不断,民生疾苦,君王不能以道莅天下,却以战争取天下,正是以有为反对无为,当然为主张以无为治国的老子所鄙弃。一个“强”字表达了用兵与无为之道的不相宜,所以善战者只要取得胜利就行了,不可逞强,“伐”、“骄”、“矜”都在“强”意之列,是当为弃绝的态度。
第二处有关兵事的章句为:
“以正治邦,以奇用兵,以无事取天下。吾何以知其然也?夫天下多忌讳,而民弥叛。民多利器,而邦滋昏。人多智而奇物滋起。法物滋章,盗贼多有。是以圣人之言曰:“我无事而民自富,我无为而民自化,我好静而民自正,我欲不欲而民自朴。”
此处老子只是提到“以奇用兵”,并没有具体阐述如何用兵,说明其用意不在“兵”,而在“道”。老子举出“天下多忌讳,而民弥叛”等现象,就是为了反证应当“以正治邦”,“以无事取天下”。只有君主“无事”、“无为”、“好静”、“欲不欲”,民众才会“自富”、“自化”、“自正”、“自朴”。可见,此章主旨明显是以用兵反证守柔处弱,以无为治国,决非专门言兵。
竹简《老子》乙书主题是修身,而且比较全面。乙书对修身的论述似可成一个体系,强调通过“蔷”、“损之又损”、“绝学”、“无身”、“勤行”达到清静无为的境界。这里完全没有谈到用兵的问题。
竹简《老子》丙书主题是治国,其方法要与道相宜,这里再次讲到无为,反对有为,与甲书的治国方法一致。
丙书中也出现了兵事章句:
“君子居则贵左,用兵则贵右。故曰兵者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,恬淡为上,弗美也。美之,是乐杀人。夫乐杀,不可以得志于天下。故吉事上左,丧事上右。是以偏将军居左,上将军居右,言以丧礼居之也。故杀人众,则以悲哀莅之,战胜则以丧礼居之。”
老子认为,战争是反逆天地,刑戮阴阳,天下怨愤,生灵涂炭,是不得已之事,应当坚决反对。如果以战为美,以杀人为乐,就不能实现统治天下的愿望。
综上所述,竹简《老子》甲、乙、丙三书都是讲修道和无为,文中偶尔涉及兵事,也是为了反对战争,反衬无为的重要性,与兵书决非同类,绝不能将其作为兵书来看待。
郭店楚墓竹简《老子》的出土,使我们可以有幸看到年代更为久远的《老子》版本,这有助于正确看待《老子》的有关兵事思想。竹简《老子》中的少数几处谈兵的章句,都是表示反对战争,反证以无为治国,并没有直接用兵的论述,而传世本《老子》中那些讲如何具体用兵的章句与竹简《老子》的主旨不合,可能是流传过程中的后代编纂者加入的,后人以这些论述证明《老子》是兵书,有违《老子》本义。